爱在旅途——千年古盐田篇
2012-4-20 9: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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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时期,甚至现在,都隐隐喜欢艾敬的钢琴曲——蓝,爱屋及乌地也喜欢上以此为背景音乐的爱在旅途。故意融入的独白虽听不出逻辑,听不出稳定的声腺,也不能算是什么词作佳品,然而曲是心境,词是脚步,出自一人,演绎幸能引人回味了她被记住的记忆,或平凡,或独特,皆珍贵以为惜的爱。
每个人生命里,都珍藏着彼此某些自觉不自觉留下的经历与感受,它们寄生在海滩某个不起眼的贝壳里,既没有被捡走,也没有随潮涨潮落而去。神奇的记忆不容归咎,偶尔,它会跑出来,告诉你生活该如何被珍视。
探访洋浦古盐田已经是04年的事了,却一直被记忆真切珍惜着。
当时辗转了许久,到达已是傍晚时分。那儿的夕阳很美,不是将尽的霞光那种竭尽全力透支的惨艳,而是淡然生存的暖意,缓缓地将一天仅剩的以柔和之光的名义一点一点贡献给”砚池墨海“ ,悄然演出蒲苇与磐石的甜美爱恋。这种景象让我极其细微地体察光的区别,以致今天仍在各种光束带来的满足中学习用语言去解释科学的现象。
转入石径,置身盐田,不会因为它背负千年的盛名而觉沉重。那些玄武石盐槽千姿百态,像龟首,似鱼尾,如船底,若驼峰,心底只能找到活灵活现的恣意。海南岛的石匠久负盛名,千年前的能工巧匠此刻在幻想中变脸,那双手,我多么奢望见到。
一畦畦的盐田黝黑如麻,纹理清晰,细看盐槽的截面都是不规则圆状,还算平整。周围嵌有凿砸的白边,圈内附着着洁白如霰但并不多的盐粒,微微透着金光。对于暗褐的盐槽而言,足以显示它的闪耀和精贵。俯下身触摸,坚硬而略为粗糙的岩石温热犹存。因为吸收了白昼太阳的光和热,才有条件将海水结晶。触摸着,也同时敏感地捕捉着淳厚石盐槽那颗火热的心,正是它们,兢兢业业为海盐奉献了千年的眷恋。伸手蘸些许盐粒放置舌尖,纯乎其纯的咸夹带着怎样一股清凉的爱,让人由衷感谢这年复一年的老夏天。
盐田中还有铺着细竹和茅草的方形土坑以及蓄有水的石池,对于它们的用途,起初只能瞎子点灯般地不着边际,直到碰见二三盐工,方知其所以。这种知识性的收获要完全记住是不容易的,一旦曾经深究,却又不易彻底忘记。
“千年古盐田的历史要从1200年说起……”一位中年盐工在我的再三追问下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开始了关于盐田的介绍。他告诉我,从福建莆田迁移到洋浦半岛的谭正德及其兄弟放弃了煮盐的传统工艺,创制了日晒制盐法。制盐的过程不算复杂,却科学有序,煞费心力。先要耙松盐泥,使之吸收更多的海水。涨潮以后,海水浸过的盐泥必须晒几天再重复翻耙。然后,用拢把晒干的盐泥收起放入土坑,经由细竹和茅草过滤后,将得出的盐分较高的卤水蓄在石池中。最后,倒卤水入盐槽,晒一天便可收盐。
然而,几位盐工还提到,虽然日晒制盐法为世代盐田人所用,沿袭至今,但经过时代的变迁和国家对海南盐业的改革,他们生产的不加碘的私盐已不允许大批量的公开销售。且村里有本事的人,特别是年轻一代,都不愿再以制盐为职业。日晒制盐业的未来并不乐观。
真是一段刻板的记录,但彼时因着这样的感叹,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缓步来到海边,潮退的海显得愈加平静。即使海风轻袭,夕阳返照,如湖水的潋滟之下依旧呈沉稳的墨色,另有千层熟绢的雅致。此时的盐田也在沉默,于灌木丛中若隐若现......就在海滩与盐田的交界处还伫立着一座天后圣娘庙,看起来久经风霜,却仍坚固无比、香火不断。“海洋文化”的代言人妈祖,看着这如墨的海,如砚的石与盐工一同抒写制盐生活的赞美诗时,一定在想,她要庇佑盐田人幸福安康,要使他们秉承勤奋开拓的崇高品质,锲而不舍地追寻理想及美好生活......
沉浸在静静的凝望,静静的感受,静静的思考之余,还出现了一段不太悦人小插曲。一位年轻女士为了拍照踏上盐槽,光鲜的皮鞋显然比晶莹的盐粒更夺目,粉色的波西米娅风格的连衣裙使她的目光神圣地投向天际,嘴角微微上翘,看见天使一般。摄影师英姿飒爽,蹲踩在盐田的一角,端举着相机,好似瞻仰着拉斐尔的“圣母升天图” ,直叹“美极了” 。夕阳的确把女士优美的体态勾画得无与伦比,可他却不见盐槽老妪痛苦的表情,不问盐田老翁急促的喘息......“咔嚓”一声后,他们不亦乐乎的表情戛然而止,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上窜下跳地跑到盐工的面前。然而,只一个短暂的瞬间,几个盐工扛着耙子离开。尔后,两个年轻人相视摇头,颓然地走出了暗红而朦胧的盐田。
沉甸甸地,我也顺着弯弯曲曲的石道走了出去。
每每遇到喜欢的景象,总舍不得离开,必是一再、再三地回头。
临走前再次凝视盐田时,它随着夕阳沉醉,更是静腻了。恋恋不舍时突然想起萨尔茨堡,那座著名的白金之城,因陆盐的珍贵,曾引起了不少商贸争战。盐,让人看到了野蛮的文明。而千年古盐田的恬静,更多的让人领略到东方农耕社会的文明,或者说较之西方更为温和的海洋文明。萨尔茨堡人已经不再沿用繁复的传统采盐法制盐了,但他们在哈莱恩建成了一座盐矿博物馆。这座动态的博物馆依然展示着数千年前的制盐工序。来自世界各地的参观者无不投之以尊敬和赞许的目光。如此一来,独具一方的盐文化得到传承,文明在各国友人的注视下升华。相比之下,千年古盐田幸运地延续着生命。只是,年迈的盐工们越来越担心它日后的命运。我大概也忧心忡忡,也希冀变数:它将来,也会变成一座博物馆,见证历史,见证文明么?
书中有段话延续了我的思考,曾经记录,便留存着:
“当一段非凡的文明走过,人们对待它的态度有两种:一是抛弃,一是珍惜和留住。……现代的野蛮是用野蛮的态度对待历史文明;现代的文明,则是用文明的态度对待文明的过去。”我想,沉淀着古人智慧的古盐田的文明,也需要更多的现代人用心对待,而非只是留下几张旅游风景照。
最有意味的简单印象是在最后离开,我看见盐田村的孩子们在村口做游戏,绽放世界上最美的孩童的笑脸。千年古盐田一语不发地陪伴着他们,像是真的睡着了……
一晃又是许多年,曾经的我们,现在的他们,还在念那句”逝者如斯“,岁月总有办法让我们注视它,怀念它。千年古盐田没有给我机会再见,如今只能也情愿仅回忆它的模样、当时的心情。它留下了足以慰藉一生的美丽,也留下了启迪生存的敏锐。
爱在旅途,将不断寻觅的不是旅途,而是旅途中种种不能忘却的爱。